恬靜的夜，月涼如水，月光像一匹銀色的柔紗從窗口墜落下來，為漆黑的屋內增添了些許光亮。我走到窗前，月光毫不吝嗇地灑在我的身上，映照在那黑青的紋身上。我從錢包裡拿出那張已是泛黃的委任證，思緒不禁又侵蝕了我的腦海。

當初⋯⋯

有一次上司問我有沒有興趣做臥底，剛從警察學堂畢業的我，雄心壯志，想幹一番大事業，加上我知道警界潛規則：凡是做過臥底的警察，復職後至少升「官」一級。

於是我便變成了電影《無間道》裏的陳永仁，由原本的學堂調去了另一個受訓場。

我在裡面學習如何接近目標人物，其相貌和組織背景。而一個臥底的主要任務是收集目標人物的證據，然後再以匿名方式起訴他。

完成訓練後，我有了一個全新的身分，然後就開始混入了龍魚混雜的黑社會了。

黑社會內的生活可謂燈紅酒綠、驕奢放逸，每天幫大哥收收債，看看場。只要按時完成任務，金錢就會滾滾而來。

有一次，我去我大哥所指派地點「尋仇」。我們手執木棒，一腳把門前代客泊車的櫃位踢翻。進入場內，抄起一個酒瓶，大力一摔，玻璃碎四濺。接著，把酒瓶全部都掃到地下，裡面的人們嚇得紛紛尖叫地逃走。突然一幫白衣人殺氣騰騰地衝了出來，老大又帶著一班兄弟前來支援，大家你來我往，甚是激烈。打鬥隨即被一聲警笛聲所抑制。隨著警察的介入，兩幫人隨即停手，四散逃竄。我眼看老大就要落入反黑組慣用的迂迴三方包抄時，心想這是取得他信任的好時機，我便立馬衝上前掩護他逃走。而我就被三路而來的警察堵住，按在地上，銬住了手銬，被拖入警車中。

回到警局，被他們一下推到凳子上，把我的手反銬在凳子上。接著便開始羞辱我，用手指戳我的頭，「讀書又讀唔X到，廢柴！同你講，唔好再俾我見到你啊！就係你條友，搞到我哋走咗條大魚，眼冤！」句句夾雜著「廢材」，「傻X」等不堪入耳的字眼，接著一腳把我踹翻，一腳一腳照著我身體最脆弱的地方踢。身體的痛楚令我直翻白眼，恨得牙根直發麻，手指骨節咯咯作響，就想撲上去，揍他們一頓。被抓進警局前我已料到會被他們打幾拳、羞辱一番，是家常便飯。可我也是警察，他們現在是在打自己人？！而我，卻不能透露、透露半點⋯⋯

又有一次，我收到指令去「收數」，到達目的地卻意外地發現老大躺臥在路邊，身上沾滿了鮮血，昏迷不醒。

救？不救？

我的腦子像一團亂麻，從來不曾有過的煩悶湧向胸口。

這兩年來歷經艱辛我已經搜集到足夠起訴他的證據，但跟隨他兩年多來，老大確實待我不錯，我一直不願沾的毒品，他也並沒有過多地強迫我。可是，我這次救他，又是否真正履行到一個警察的天職呢？

這一刻，難以取捨⋯⋯

雖說我是臥底，但警察職業操守是不能刻意傷害他人。現在我選擇見死不救，又是否違背良知和道義呢？於是，把他背了回車裡。

原來這只是一個局。

此後，青雲直上，一人之下，萬人之上。

一天，老大帶我來到一個後巷，他冷眼望著我淡淡的一句：你，警察吧！

我聽了他的話，心裏咯噔一下，腦裡浮現出臥底警察被人識破後，會橫屍街頭的畫面，就如五雷轟頂般，腦袋嗡嗡作響地漲得老大，後背直冒寒氣。

原來老大已經厭倦了這血雨腥風的生活，打算金盆洗手到商界去發展，他經歷過無數血雨腥風早就看出我是一根「針」，但由於他急於洗白，所以才想借助我的幫助。

他說他會把更多的證據交給我，條件是我不能起訴他。我在這兩年多的風風雨雨已跟他建立起一種習慣了說不清的感情，斟酌片刻點頭應允。

拿回委任證，用另一個身分回到警局，我把我所取得的證據交給反黑組的同事，以為就此完成大任務，坐等著升職。沒想到這條復職之路荊棘滿途。

我的同胞跟本不會理睬我，當我是空氣人，連早餐都不會叫我。他們懷疑我已變節，做了對方的臥底。最明顯的是有時開會，上司就會安排我處理其他事情，等我回來後，會已開完。

最令我絕望的是，雖然案件已破，但我所搜集的證據被法官批評證供力道不足，最終6名被告全部脫罪，也就是代表著我兩年多的工作以失敗告終，所有的努力全然白費。雖然是匿名起訴，但法庭上法官嚴厲的措詞，辯方律師侮辱猶如一隻隻利箭刺入我的胸口。

警察的工作還是要繼續，這更給了同胞們認為我已經背叛的理由。他們更加奚落我，疏遠我，上司也常常對我黑臉，說我沒工作能力侮辱了警隊。

理想和現實永遠是銀河系，一枕黃粱！明明我付出了這麼多，但付諸東流。失落反差常常會躲在家裡痛哭，心裏難受得就像被無數蟲子在叮咬，滿腹委屈無處訴、無人明。以前做「蠱惑仔」時環境不俗，離不開黃賭毒來賺快錢。收入輕鬆就賺回來，毋需受這種苦。每天嘻嘻哈哈，喝茶聊天。安排手下的工作、女子接客已經是一個警督兩三倍的收入。明知這個世界的錢如此容易賺，我又何苦在一個不開心、得不到同事認可、上司器重的地方苦苦掙扎？滄海桑田，人事全非，自己為什麼又要自作多情傻傻地回到這個地方活受罪呢？

我離開了警隊，棄明投暗。

昔日的風光重新圍繞在我身邊，周圍的馬仔們對我唯命是從，權力傾注於我一身。在警隊受的晦氣一掃而空！

「人生得意須盡歡，莫使金樽空對月⋯⋯」

夜深了，獨個走出酒吧，把裡面吵鬧的音樂拋諸腦後，夜幕像透明的紗，把大地籠罩。紅綠燈無聊地交替，路燈孤獨地亮著；站在路口仰望夜空，一輪朦朧新月被烏雲若隱若現暗暗地遮掩，一個聲音又再次耳邊響起：「何謂初心？」

「紙醉金迷度年華，醉生夢死已半生；」得失或許一念之間⋯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