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成爲了口罩

瑪利曼中學
中三
黃星縈

前言

在疫情蔓延下,我一個露宿街頭的浪子更是淒涼。現在人人自危,沒人再肯施捨給我。派發免費餐卷的餐廳倒閉了,探訪我們街頭浪子的義工活動也暫停了。失去了糧食的供應,又買不起口罩,我的身體狀態一落千丈。

蜷縮在隧道的一個暗角,我抓著僅僅能遮蓋身體的薄被,閉起眼睛,希望能早點入睡。在這艱難時刻,或許只有睡覺,我才能獲得一絲溫暖。輾轉幾番後,我終於睡著了。

「孩子,我看你如此命苦,可以給你一個重生的機會。你想成爲什麽?」突然腦海響起一道渺茫朦朧的聲音。我睡眼惺忪地抬抬眼皮,發現還是晚上,便蒙著頭,轉個身,繼續睡覺。 「孩子……告訴我,你想成爲什麽?」那把朦朧的聲音又響起,這次似乎比較靠近我的耳朵。

「我想要口罩……想要食物……」我呢喃道。那朦朧的聲音顯然一怔,他問道:「你想變成口罩?」我漫聲嗯了一下,繼續我的酣睡。好像隱約聽到那聲音嘀咕了一句:「這年頭還第一次見到有人想變成口罩。」接著天旋地轉,我頭一歪就暈倒了。

正文

「喂!醒啦醒啦!他是不是死了?」一陣眩暈感傳來,我耳畔響起幾道聲音。我費力地睜開眼睛,視綫慢慢對焦。我發現自己似乎身處在一個工廠裏面。可是我從來沒讀過書,根本不清楚工廠是什麽地方。視綫從遠處收回來,我看到身旁圍了幾片藍色四方形的東西。定眼一看,是口罩!我如獲至寶地坐直身體,這時才發現身體的異樣。

掙扎了一會兒後,我發現左邊的口罩居然開口道:「喂!我看你是傻子吧?扭來扭去做什麽?」在我驚訝的同時,我發現自己身體的改變。原本的四肢都不見了,取代的是一個四方形的身體,和兩條白色的縄子。視察一番後,我知道自己變成了口罩。用力地摸摸自己的身體,我發現這不是夢!我真的成爲了口罩!

「喂喂!大家快躺好,要入箱了!」雖然聽得糊裏糊塗,但我依然聽話地在傳送帶上找一個空位躺下。看到眼前的種種儀器,我緊張地綳緊身體,閉起眼睛。還好儀器都很「温柔」,輕輕地把我分流到另外一條通道。遠處,我還聽到剛剛那幾位口罩的歡呼聲。

當我從震驚中蘇醒時,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狹窄的盒子裏。一個綠色的口罩站在盒子的邊緣上,熱血沸騰地道:「剛剛大家都瞭解到我們口罩的使命,今天就是你們履行使命的日子。各位勇士,我要在這裏跟你們道別,希望你們能盡力拯救世界!做個優秀的口罩勇士!」

我身旁的口罩都不約而同,高聲地喊道:「不負使命!」盒子被關上,那個綠色的口罩也消失在我們的視綫內。搬搬抬抬,車輪滾動又停頓。後來我們的盒子被拿起,有個充溢著愉悅的女孩拿起我們。她打開了盒子,探頭看著我們。 「來了來了!終於來了!」她喜極而泣地道。眼眶紅紅的,眼角聚集了一小灘淚水。

女孩忙碌了一會兒後,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到她面前道:「姐姐,你們是派發口罩的嗎?」女孩站直身體,看了看男孩後,帶著歉意道:「抱歉這位弟弟,我們這些口罩是要給流浪漢的。不能給你。」那男孩眼神閃過一絲失望,他扯扯口罩,哀求道:「送一個給我行嗎?」女孩臉上雖帶著不忍,但依然搖頭。

男孩道謝後,帶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。沒走多遠,他身旁就跳出三個八歲至三歲的小朋友,圍著他道:「哥哥,有口罩嗎?」男孩強顔歡笑地道:「沒有。民民,我不是叫你看好他們,別出門嗎?」「家裏沒口罩,我幫忙!」叫民民的八歲男孩道。民民剛說完,他身旁的妹妹都附和道:「對!幫哥哥!」

「這裏拿不到口罩,我再去其他地方找,你們先回家,好嗎?」「我們要幫忙!爸爸媽媽要上班,沒口罩更危險!」一個小女孩奶聲奶氣地道。男孩蹲下握著小女孩的手道:「樂樂,我知道。可是你們出來也很危險。聽哥哥的話,回家。」叫樂樂的小女孩倔強地道:「幫忙!」

他們的對話讓我淚流不止,我很想去幫忙,可是現在沒手沒腳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。這時,一隻手拿起我和另外兩個同伴,是那個派發物資的女孩。 「給你吧。抱歉,剛剛誤會了你。」女孩把我們遞給十一二歲的男孩。 「給我?」男孩一愣,感激地接過口罩。他抿著嘴,鼻翼一動一動,似乎想哭,卻強行壓抑著。

那女孩看了男孩一眼,嘴角微微上揚。她揮揮手後,一蹦一跳地回到物資攤位。男孩握著我們,拖著四個弟妹回家去。 「哥哥不哭,我們有口罩了!」剛拐了一個彎,男孩就蹲下,抱著他的弟妹哭起來。我身旁的口罩莫名其妙地問道:「怎麽每個人看到我們都哭?」

我苦澀地一笑道:「因為現在的我們是千金難求。他們這些貧苦家庭沒有足夠經濟能力去購買口罩,所以拿到我們後會十分激動、十分高興。這叫喜極而泣。」我身旁兩個口罩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。

男孩哭了一會兒後,站起來道:「我們先回家。民民,你看好口罩。我牽著婷婷和樂樂。」民民接過口罩,緊緊地抱在胸前。感受到民民的體溫,我只覺得鼻子酸酸的。幸好口罩不會哭,不然我早就把身體都哭濕了。

一顛一顛的,我跟兩個同伴到了民民的家。這時我才知曉,原來十一二歲的男孩叫昊昊,他有一個弟弟,兩個妹妹。民民排第二,婷婷排第三,樂樂是老么。昊昊的家境不好,他爸爸媽媽分別做垃圾站清潔工人和酒樓洗碗阿姨。兩個大人除了要養育昊昊四兄妹,還要供養兩老。一家八口住在窄小的板間房。兩個大人的工作只能僅僅維持八人的生活需要,更別談要買口罩。家裡的口罩都是鄰居、區議員贈送的。看著家裡的口罩所剩無幾,昊昊只好孤身一人到街上尋找口罩。

聽到他們一家的慘況,我內心的雄心被點燃了!雖然我只是個口罩,但我能盡我的微薄之力,去守護這家人!

口罩是由孩子爸媽分配的,所以昊昊回家把我們安置好後,便去指導弟妹做功課,以及照顧家中的爺爺奶奶。看著他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,又做飯又洗地板。那單薄的身軀究竟承受了多少壓力呢?他肩上究竟有多重的擔子呢?

夜幕到臨,昊昊開始煮飯。他簡單地煮了浸青菜,再把沙甸魚罐頭預熱了,便權當晚餐了。看著四兄妹圍在電飯鍋前,我的同伴湊過頭問我:「他們在做什麼?」「應該在搶吃的?」我不太確定地道。後來我才知道,他們都想負責盛飯,因為盛飯的人可以吃掉剩下的飯焦。

當四弟妹都快吃完晚餐,昊昊的父母才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。 「爸媽!」昊昊向父母打過招呼,便進去廚房給他們盛了一碗滿滿的飯。 「昊昊,你煮了多少米啊!怎麼給我盛了那麼多飯啊?」媽媽看著碗前的飯問道。 「四杯啊!」昊昊回答。雙親本來只有半碗飯,但原來昊昊偷偷地把自己的份兒分給他們了。

媽媽知道昊昊的小動作,她心疼地道:「昊昊,你現在青春期,發育的時候啊!要多吃點。」昊昊不置可否地一笑,接著就拿起我道:「今天我拿到三個口罩。媽媽,你的口罩快用了三個星期,明天換個新的去上班吧!」媽媽推辭了一番,最後還是敗給了昊昊。

於是在次日凌晨,我便隨著昊昊的媽媽上戰場了。

還沒準備好,我便看到一堆病菌朝我這邊湧過來。看到如狼如虎的敵人,我嚇壞了。內芯雖然隔走了大半敵人,但依然有幾枚厲害的病菌朝著媽媽的口鼻前進。我奮身地撲過去,把他們擋住了。

一整天的奮鬥,我保護了媽媽的安全,但自己也體力用透。媽媽把我懸掛在一個食物盒裡面,我才想起自己的路途還很遙遠——媽媽上次的口罩用了三個星期。

於是,一天又一天的抗爭,我發現自己漸漸無力抵擋那些無窮無盡的病菌。在第九天,我油盡燈枯了,只能眼睜睜第看著病菌從內芯慢慢地靠近媽媽。我很想大喊,讓媽媽換個口罩,但我做不到。我沒有力氣再說話了。

媽媽繼續帶著我,第十天丶十一天丶十二天……十五天丶十六天。看著媽媽偶然吸入一些病毒,我雖然會自責,但卻知道媽媽自身能抵擋到,但在被使用的第十七天,我遇到一個強大無比的敵人——新型肺炎。與媽媽共事的同事,可能患有新型肺炎。

那強大的病毒衝破層層防禦,邁步走到媽媽的嘴巴前。我很驚恐,這可是新型肺炎啊!昊昊不能沒了媽媽,爸爸根本不足以支撐起整個家,他們家根本無法支付昂貴的醫藥費。我心裡吶喊著,但四肢不受控制,我無法抵擋新型肺炎的入侵。

無力,無奈,自嘲,自責……感情一擁而上,把我淹沒了。我咬著牙齒,拼命地撞向新型肺炎。接著就力竭暈倒了。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阻止病毒的入侵,也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情。

醒來的時候,我已經在垃圾桶的暗處,身體被本來的包裝圍繞著。我看著漆黑的天空,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好口罩。我終究沒有完成守護昊昊一家的使命。我感受到自己身軀的力量慢慢地被抽空,我知道自己大限將至。

這時一個拾荒者看到我,他激動地把我撿起來。也不顧骯髒,直接攬在心口前。但這時的內芯已經抵擋不了外來的病菌,加上口罩碰到其他外來的垃圾,變得十分骯髒,內外都密密麻麻地佈滿細菌。我不想拾荒者因為我而染病,於是便用最後的力量把我的手截斷。

拾荒者看到口罩不能再用,雖然很不捨,但也只能把我丟在附件的垃圾桶。看著我如蓮藕絲的右肩,我閉起雙眼,結束了如春蠶吐絲,至死方休(這個判斷應該留給讀者做出,作者不必自下定義)的一生。

評語:

評語:說是異想天開的想像,但又跟現實如此緊扣,包含了作者的悲憫和憤怒,見義勇為的力量也從文字中透露出來。擬人書寫還可以克制一些,多點冷靜描述反而會更感人。

評審人:廖偉棠

名銜:作家、攝影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