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哇啦哇啦——」我把浴室的簾幕拉上，伸手攙扶著牆上的扶手，小心翼翼地坐在防滑墊上的椅子。打開水源，蓮蓬頭急射出一個個水柱，把浴室的灰色地板染成暗灰色。我把視線模糊地對焦在去水口，望著那夾雜著一兩條白髮的小漩渦，等著水柱從冷水變成熱水。水流出來又流走了，小漩渦一圈一圈的不斷循環。那白髮卻始終沖不走。

左邊牆高處有一排鉤子，勾著裝沐浴用品的花花籃子。花花籃子裡有幾支用半年都用不完的洗髮露、沐浴露、護髮素和有美顏效果的洗臉乳。籃子兩側貼著當紅偶像團成員的貼紙和寫滿情話的美文紙膠帶。牆角每二十八天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塑膠袋，充當臨時垃圾桶。

貼紙在水花的侵蝕下變得殘破，墨跡化成一團藍色，就如在我記憶裡變得模糊的臉孔。花花籃子佈滿斑駁的黑色污跡，取代它是一個加大碼日系藤籃子，加大碼是為了擺放塞不進櫃子的化妝品。這個藤籃子的下方還可以托著手機，方便我跟男朋友打電話。

手機從藤籃子掉下來，我捂著臉蹲下來，任由它泡在水裡。水柱打在我背後，帶來一絲的疼痛。我咬著唇忍著哭意，對著去水口大喊：「這次我不會原諒你了！去找那個女生吧！」漩渦在去水口無動於衷地繼續流動，淚水如蓮蓬頭的水柱般流下。

藤籃子經過歲月的摧殘，外層油漆掉了一點。我站在沾著薄薄一層水蒸氣的鏡子前，想起明天後的自己就會多一重身分，多了一個家庭。望著鏡中朦朧的自己，心中有千言萬語，最後只化成一下又一下的梳頭動作，嘴裡呢喃著「一梳梳到尾，二梳梳到白髮齊眉，三梳梳到兒孫滿地」，希望婚姻會美滿一點。

兩天後，放化妝品的位置被騰空，為的就是要放下剃鬚膏、剃鬚刀、以及一支「男士專用：洗髮潤髮二合一洗髮露」。

藤籃子放到地上，一個淺藍色浴盆霸佔了所有鉤子。浴室外多了一張矮矮的凳子、一對拘謹的新手父母、經常撥出來的水花、相機的快門聲、脆生生的嬰兒笑聲，和濕答答的地板。

浴盆被搬去雜物房。我拿著一個雙層白色架子回家。「我幫你掛上吧。」老公把架子放在鉤子上，裡面依舊裝著一支洗髮露，兩隻沐浴露，一支護髮素和一支洗面乳。但本來空蕩蕩的地板則多了兩支兒童專用的溫和洗髮以及沐浴露。

蓮蓬頭桿子被改裝加長了，讓放置蓮蓬頭的位置降低，剛好讓身高只有一米的小孩子觸碰到。浴室外的凳子被放在洗衣籃下，洗衣籃的上方多了一個吸盤掛勾，負責掛乾毛巾。

角落的沐浴露用完後就沒有再補充，岌岌可危地在水柱的衝擊下搖晃。去水口位置越來越容易阻塞，導致泛濫。上面很快多了一個塑膠頭髮隔網，讓阻塞情況稍微改善。

雙層白色架子多了一瓶「溫和超微米潔顏乳」和「女生護理潔液」，令架子顯得擁擠不堪。沐浴露從半年都用不完到每半個月就要換一次。

白色架子兩側重新出現某位偶像的貼紙，化妝品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，霸佔了架子一半的位置。

某天，我察覺到女兒在浴室裡逗留了一個小時。想起她怒氣沖沖地甩開浴室的大門，我決定去偷聽一下。「討厭！你喜歡跟她去玩一起就別找我了！」停頓了一會兒後，女兒的哭泣聲開始變小，她顯然在跟人對話。「女兒，你沒事吧？」我敲敲門，緩緩地轉動把手。「我不理你了！你自己跟她去玩吧！」女兒打開浴室大門，逕自走去房間。我看她情緒激動便沒有去打擾。

「你看你多美。」我跟女兒擠在小小的鏡子前，兩張大同小異的臉孔有著兩種不同的神態——我的交雜著興奮和傷悲，女兒的是一臉不耐煩跟無奈。「不用梳頭了，好老套。」「乖，聽話，是為你幸福著想的，寧信其有嘛。梳一梳也不會怎麼樣啊。」我拿著梳子認真地梳著，雖然不懂那些繁複的禮儀，但也希望能替女兒求一段好婚姻。

化妝品在一夜內被全數帶走，白色架子越來越空蕩，最後只剩下一支簡單的沐浴露和洗髮露。

浴室裡所有東西都搬到廳外大約一個星期。當它們都物歸原位的時候，浴室的牆上就安裝了椅子和扶手。

白色架子被嫌棄太礙手礙腳，送去堆填區了。一個矮身的小架子出現在椅子旁邊。

「碰！」一聲巨響，血花四濺，源源不斷的血流進去水口。一雙雙黑色皮鞋出現在浴室裡面，跟他們一起進入浴室還有一個小型的急救箱。那天之後，浴室地板就出現了防滑墊和小心翼翼，生怕跌倒的我。

溫熱的水花濺到我腳上，我眨眨眼睛回神過來。地板已經濕透了，隱隱有泛濫的跡象。我拿起沐浴露，搖一搖瓶子，發現裡面所剩無幾，忍不住想：不知道我用完的那天，是否就是我離開的時候呢？

「媽媽，你沒事吧？」女兒喊道，她身後響起小孩子的嬉鬧聲。「沒事啊，怎麼了？」「剛剛買了一個雙層的藍色架子。我們三個人回來住，怕那個小架子裝不下這麼多東西。我先把架子放在洗衣籃上面吧！」接著是女兒開門的聲音。我從簾幕探頭出來，藍色雙層架子和記憶裡的白色雙層架子重疊。

「我幫你掛上吧。」水流出來又流走了，小漩渦一圈一圈的不斷循環。那白髮卻始終沖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