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食物相關的故事

南屯門官立中學
中三
甄曉藍

《柔情蜜意》

他很忙,方形餐桌上的每一餐都不見身影;他記性很差,會在我生日前一天就祝我生日快樂;他很兇,總是不顧我感受對我大吼大叫。
我想,他應該不怎麼愛我吧。
——題記

夏天是一年裡最難熬的季節,天上的高瓦燈泡亮得無法直視,它指揮著陽光以勢不可擋之勢射向大地,燥熱的空氣一個勁地往人的鼻腔裡鉆,除了躲進似冰箱一般冷氣逼人的房間,否則在哪都無數可逃。
我的家庭條件並不富裕,爸爸說電費能省就省,所以我並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樣幸福地待在涼風習習、堆滿玩具的房間裡玩上一整個夏天。可是,我也有獨家的解暑神器——風扇和冰棍。
每到夏天,我便把風扇半拖半拽地搬到家門前,蹲在家門口的小石墩子上,津津有味地享受著手上的冰棍。
那時的我想,冰棍是世界上最棒的東西。
我身體弱,不捨得像別人一樣咔嚓咔嚓幾口就咬完,一來是怕凍著胃,二來是爸爸給我的零花錢只夠幾天買一根,於是本就來之不易的寶貝在我眼中顯得更為珍貴。我一下一下地舔著冰棍,舌尖上傳來那冰涼的絲絲微甜在我心尖上蔓延開來,縈繞整整一天。
天氣熱,我吃得又慢,冰棍自然化得快。於是我右手拿著冰棍,左手捧著一個碗,它滴滴答答融化成水滴落在碗中的聲音,是我小時候聽過最悅耳的演奏。吃完冰棍,我學著大人喝酒的模樣,豪邁地把碗一舉,一口氣喝完碗中所有的化成水的冰棍。
家附近的野花開得正盛,迎著朝陽露出最嬌艷的模樣。偶爾有兩隻蜜蜂聞香而來,被我揮揮手趕走。身後的風扇呼呼作響,將我略顯寬大的衣服吹鼓,我的額頭上沾著濕答答的幾縷頭髮,仿佛右手指間黏糊糊的觸感,化為我對夏天最初的回憶。

後來見識多了,童真的夏天一去不復返,淳樸的我也變得越來越貪心,不再滿足於冰棍。
我認識了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,活潑開朗的她很受大家歡迎,總是一堆小孩圍著她轉個不停,就像那些興奮地跳著圓舞的蜜蜂。
“你要一起來玩嗎?”
我沒料到,她會主動找我說話。也更不會知道,因為她,我從此不再喜歡吃冰棍。
水汽悶熱的天,一陣又一陣的熱浪,我汗流浹背地隨著他們盲目奔跑,只覺得跟一群小孩子一起玩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有趣。我總是沒一會兒就身心疲憊,腦袋像蜜蜂飛翔時發出的嗡鳴,太陽穴也在瘋狂地跳動。我只好停下來,大口大口地將被烘烤過的空氣吞入肺中。
我很難受,但倘若是與我看到的景象對比而言,這種劇烈運動後的難受反而可以忍受了。
其他小孩會在玩耍後跌跌撞撞沖向父母,倒在他們懷裡撒嬌。父母慈愛又略帶責備地為他們擦汗,牽著他們的手慢悠悠地離開。
我環顧四周,只有雙馬尾和她媽媽站在不遠處。雙馬尾手中拿著一個透明的水壺,裡頭的水是橙黃透亮,顏色好看得像我家旁邊那些野花,最上層飄著兩塊冰塊。
她大口大口灌下幾口,滿足地發出一聲喟歎,朗聲道:“謝謝媽媽的蜜糖水,我最愛媽媽了!”
我無法移開我的視線,也許是這道目光太像夏日熾熱又毒辣的陽光,她們注意到了。
“你要嘗一口嗎?很甜喔!”
“來來來,不要客氣……”
我張嘴欲回絕,腦子裡回想起爸爸常常念叨的話:“不要吃別人吃過的東西,不衛生!哪怕是家裡人都不行,更別說什麼外邊認識的朋友,知道嗎?”
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:“要。”
我第一次喝了別人喝過的東西,在那一刻卻覺得它足以頂替冰棍,成為世界第一棒的美食。
冰涼的液體從喉間滑下,口腔裡充斥著一股濃烈的甜味,仿佛將一萬顆糖和一萬塊冰同時含在嘴裡,讓人欲罷不能。
我的夏天正式開啟了新的篇章。
燥熱的風從耳邊掠過,我混在一堆小孩子裡假裝興高采烈地手舞足蹈,肢體與肢體常會碰撞,那滑溜溜的汗也鑽了個空子蹭到我手臂上來。我不禁又想起了冰棍底部黏膩的觸感,但很快就被冰涼可口的蜜糖水取而代之。

再後來,我開始總是生病。有時候一咳嗽就是好幾個月,有時候胃病犯了,疼得我死去活來,有時候沒逃過肆行的流感……
總之一病,爸爸就不讓我出去玩。
那時我的叛逆心出奇的重,也不是沒有試過偷逃出去,只是被抓回來後劈頭蓋臉的怒罵實在無法承受。
我只好乖乖窩在家裡,在悶熱的屋子裡隔著一層玻璃觀察飛來飛去的蜜蜂。
有天,爸爸將兩個大玻璃罐子提回家,罐子裡裝著橘黃色的液體,最頂層浮著一層形如薄冰的白色結晶物——是蜜糖。
他為我沖泡了一杯蜜糖水,擱在桌子上,催促道:“快點把這喝了。”
我心裡泛酸,想起雙馬尾的蜜糖水,懷著怨恨,委屈地推開杯子。
為什麼你沒在那時出現在我身後,為我送上這樣一杯冰涼的蜜糖水,溫柔地幫我擦拭汗珠?
杯子應聲而倒,摔出一個永遠無法修補的豁口,蜜糖水也隨之灑落一地,仿似有兩顆心同時碎裂開來。
他的暴怒如期而至:“你幹什麼?!愛喝不喝!還委屈你了?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才弄回來這些東西嗎?你還發脾氣?我是為了誰……”
你如果像你所說一般如此關心我,為何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卻杳無蹤影?為什麼別的小孩子都有父有母,而我從來沒見過我的母親?為什麼他們能在能盡情享受父母的關懷,而我只能乖乖聽話照顧好自己?
即使懷著滿腔悲憤,面對盛怒的爸爸,我卻是無法吐出一個字。
我哭得上氣不喘下氣,啜泣著走回房間,在黑暗中躺下,慢慢將情緒平復。
第二天我們誰也沒有對誰說過一句話,我知道他屢屢看向我,欲言而止。但我心裡還氣憤著,假裝睡覺早早地回了房間。
啪嗒一聲,我把燈按亮,看清眼前的景象後,淚水猝然噙滿了眼眶。
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滿滿的蜜糖水,旁邊還留有一張小紙條。
“鴨腳木冬蜜,很甜,喝完再睡。”
爸爸的字好醜,一筆一劃伸得張狂,像極他生氣的模樣。
我喝下這杯蜜糖水,它並沒有爸爸所說的那麼甜。眼淚順著臉頰滑下,入口的蜜糖水混著苦,混著咸,在我唇齒間留下那難以忘卻的,帶著清香的甘甜。一杯下肚,甜潤的感覺仍溫存於喉間,好像那些如鯁在喉的話也不是那麼的難以啟齒。我拿著杯子去找爸爸,輕輕地說了對不起。爸爸帶著點彆扭,說沒關係。
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我無法做到一天不落地堅持做什麼事情,可是一年來的每個夜晚,客廳裡總會響起勺子攪動時碰撞杯壁發出的叮叮咚咚聲,在我入睡前爸爸會遞上一杯滿滿的蜂蜜水,他看著我喝完,偶爾流露出欣慰的神情。
這杯由爸爸親手沖泡的蜜糖水,不僅替代了我對盛夏的記憶,也貫穿了我的四季。也正正因為這杯獨一無二的蜜糖水承載著爸爸細膩的愛,才會在我的生命中熠熠生輝,成為如夏天盛陽般無法頂替的存在。
它包含著那晚充斥苦澀的爭吵,包含著爸爸無法宣之於口的關懷,包含著無法陪伴的愧疚,以至於在我的心目中,這首由勺子奏響的叮咚樂曲比起冰棍演奏要更加悅耳,比起雙馬尾的蜜糖水要更加清甜可口。

我想,爸爸的愛,才是世界上最棒的東西。

評語:

食物不在乎平貴,只在乎當中的意義,故事中的蜜糖水連繫住家人的情感。曉藍的故事很完整,從家中的生活環境,到人物的性格都處理到,將立體的人物,用食物、動作扣連起來,飲食成為故事中重要的元素,同時有助於情節的推展。角色背後或許還有些片段和故事,也可以補充下去。

評審人:蕭欣浩博士

名銜:作家、嶺南大學中文系講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