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:陳慧《拾香紀》

香港科技大學
小作家大使
王善瑋

「話到盡頭,原來,回憶,就是,愛。」
病榻上,二十二歲的十香,患腦膜炎到了生命的盡頭,彌留時的寸寸回想,最真實,也最珍貴。
「原來有了我之後,才有全家福。」
十香想起家裏牆壁上眾多照片的一張。大家庭裏,兄弟姊妹便有十人,十香排行最小。
她的家,是一面小銅鑼,又是一面小鏡子。日常為着事情張羅喧鬧,也因着親情互表關愛,互為影響—―鏗鏘之餘,交映之下,「愛」最是難忘。
回憶中,愛是「不為什麼」。
「金風玉露一相逢,勝卻人間無數!」那是十香的雙親連城和宋雲給她的印象。
他倆互相扶持,夫妻之愛堅定不移,並且讓愛傳承。就如,連城知道宋雲愛花,便在荃灣買下一片花田顧人打理,從此家裏大廳便花香不絕。曾經,連城於石硤尾寮屋大火現場,抱回小孩成為養子四海,像親兒般栽培他成為建築師。另外,連城宋雲將親兒六合送給傭人順發阿桂夫婦作為義子,以解他們先前喪女之痛。雙親的無私大愛,誠然不為什麼,其前塵往事,十香知無不慕。
父母身教,奠定了愛的傳承。十香和惠芳是同學及鄰居,也是好友。雖然十香當初在學校曾受惠芳欺負,但連家上下鍾愛惠芳就如鍾愛十香,無分彼此。就看,正在剝栗子的宋雲先給惠芳一顆栗子肉,惠芳將手上的栗子肉分開,一半放進宋雲口中,另一半給十香。他們就如家人,互相領受對方的愛。惠芳喪母之後,連城輕輕對十香說:「十香,你的命好,你要讓着惠芳。」就這麼一句說話,十香便隱藏起自己對林佳的好感,而讓惠芳和林佳拍拖;直至他們分手後,十香才向林佳表白。可見,十香傳承了雙親的大愛,對摯友作出無私的承諾與付出。
愛,亦是「温馨」。
初始的人生經歷最難忘;十香的回憶,好像都沒有冬天。
露台前,十香共家裏小孩與宋雲在地蓆上甜睡,安靜而愜意。連城每晚飯前必定的一句:「你好嗎,十香?」隨着將頭埋在她頸項呵氣,十香便笑得喘不過氣。還有,在蟬鳴聲中,十香俯伏在連城的腹上,裝成熟睡,叫連城不忍將她挪開。十香有默契,每天傍晚為連城買一份《新晚報》,成為十香生活的一部分。連家開辦「十香酒家」,表示對十香的鍾愛,每個星期天全家都會在這裏飲茶共聚天倫。日復如是,年復如此。愛,就是這麼單純而不止息。
有一趟,五美起程赴英深造的那天,十香和惠芳換上簇新的小學校服,讓五美看過,五美才匆匆趕去機場。另一趟,七喜嫁到英國去,連城在魚缸舀了一尾肥大金魚,讓七喜帶着。到八寶出嫁,連城如是揀了一尾金魚讓八寶帶走。這不是反映因愛依依不捨嗎? 十香清楚記得第一天上學的日子。攜她上學的大有,在車上給她細心講解彌敦道名字的由來,反映大有的認真。十香接受教育,從那一刻便開始了。為免十香因陌生而哭,大有答應留在幼稚園陪伴;家長一個一個悄悄溜走了,最後只剩下大有一人一直守候在滑梯底下。回憶中,愛是温馨,蘊含了純真、細膩、優美和自然的元素。
愛,也可以是「歇斯底里」。
連城和宋雲責備孩子,不是拿孩子出氣,而是基於人生愛的教育。那次,相逢迷上整天打保齡,連城把他的保齡球滾出街外,以喚醒相逢勿沉溺玩樂。另一次,連城在電視新聞裏瞥見六合參加示威,當場與人合力拉倒手表陳列室的閘。於是,六合回來時,就站在電梯裏讓連城教訓了大半夜。連城是要告戒六合,別以為社會容忍違法達義的行為。一次,十香向宋雲發牢騷,叫宋雲不要將零用錢交給九傑,以免他被同學討便宜,她不要再去照顧這麼笨的…… 十香還未說完,宋雲就掌了她一個耳光。十香痛,宋雲的心更痛,因為九傑患有智障,他需要更多的愛和保護;其後連家更給他改名「九健」。十香懂了,便加倍照顧和愛護九健。
相逢玩世不恭,對妻子玉鳳不忠,可幸玉鳳一次又一次原諒他,相逢希望玉鳳不再生氣,便特意安排和她到新落成的香港會議展覽中心看煙花,顯示愛包含容忍、寬恕和感恩。相逢雖是迷途羔羊,家人卻很愛他,他亦很愛家人。一次除夕夜,蘭桂坊發生人踩人事件,家人慌張地在醫院找到相逢,他沒有受傷,卻在抱頭嚎哭。原來,他先前帶過十香到蘭桂坊喝酒,他在擔心十香是否亦在蘭桂坊。十香病榻中的憶述尤為動人—―「相逢,我記得你的哀慟,當你以為你已經失去了心愛的人。生命中可容預演的情景絕無僅有,我的消失,請你平靜接受。」當然,十香最後因敵不過腦膜炎而與親愛的家人永別。
回憶中,愛更是「互相關懷與扶持」。
聰明柔弱的三多,有幸嫁得家境富裕的耳鼻喉科醫生,但不幸這位歐陽醫生傲慢,控制慾強,而且常到台、中、韓尋歡作樂,對三多愛理不理。三多只有默默啞忍,順從,人生任人擺佈。十香和五美看在眼裏,一直替三多焦急和擔憂,生怕她因抑鬱做出傻事。一次,三多因產後抑鬱吃了歐陽醫生的藥呈現呆滯不妥,五美立即作出搶救和安撫。另一次,十香發現三多腿上被熱水燙傷的疤痕,以及三多和劉先生私下交往,便莫名地緊張,對三多亦步亦趨 …… 十香不忿三多身不由己,仿如被困瓶中的人型標本,並冀望奇蹟打救姊姊。家人互相關心扶持,表現濃濃的愛。
「温黛」恐怕是吹襲香港最強的颱風。當時宋雲房裏窗户的玻璃碎下來,四海以身護着五美,面上被碎玻璃片割破而留下一道長長疤痕;若不是四海勇敢,五美的臉龐就會破相。後來,留學美國十年的四海回來了,說起疤痕即坦然告訴十香:「那是為了保護一個我心愛的人。」五美留學英國,陰差陽錯,四海錯過了和五美看修復後的倫敦「大笨鐘」之約。其後,五美亦錯過了和四海踏足慶祝五十週年的三藩市「金門橋」之約。聞者也替他們着急—―十香但願他倆信守約定,締造美果。從中可見,四海愛護連家的人,而十香對沒有血緣之親的四哥與親姐來往,只有祝福,沒有猜疑。
大友曾對十香講述《哥林多前書》第十三章:「愛是恆久忍耐,又有恩慈。」還有,「愛是凡事包容,凡事相信,凡事盼望,凡事忍耐 ……」這一切的一切,十香都見證了。
人生紀事匆匆,回憶的片斷,充滿着「愛」—―回憶中之愛,揉合了温馨、激動、關懷與扶持,以及不為什麼的付出—―「愛」,早已在十香純潔的心靈,留下了美好的印記。
「我只能從回憶裏抓住一點生命的痕跡 。」
「我知道你會想念我,只願我的離去不會讓你太難過……」

評語:

對《拾香紀》的閱讀頗能抓取重點,通過復述帶出讀者對原文本的選擇和態度。不過評論的部分太少,感覺未能有更多自己的反思,只是被原文本帶著走,一篇書評或者閱讀隨筆,自己的評論至少要有過半的比例才對。

評審人:廖偉棠

名銜:作家、攝影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