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校長姓……陳，保持微笑，進門後，先鞠躬，再問好，哦，不……不對，是先問好，再……」

乍暖還寒，細雨紛飛，薄霧籠罩着整個校園，一片煙雨濛濛。不遠處，一幢幢整齐的白色教學樓三面環抱，如詩如畫，那哥德復興式（哥德式和文藝復興是兩回事，不要混淆）小教堂在金風鈴的掩映下，莊嚴素雅。

等候室裏，媽媽如坐針氈，來回搓扭雙手，並不時附在小千耳邊輕聲叮囑，雙唇發顫，有些詞不達意。看得出她比女兒更加緊張。

坊間盛傳，這間中學只向全港小學成績排名首二的學生招手，第三名以後的，除非你能飛天遁地，功能特異，手握校際重量級比賽的冠軍獎盃；否則，幻想以「次」充好，憑伶牙俐齒，突出重圍，概率幾乎為零。

對小千而言，這不是個好消息，因為她的最好成績是全級第四，而且也沒有值得大書特寫的離奇經歷，光輝時刻，更別說什麼閃亮奪目的獎狀、獎盃了。

無緣首輪面試，小千並不意外。有時胡思亂想，腦海裏會蹦出「食之無味，棄之可惜」這一「名人金句」。我難道是「雞肋」？想到這裏，心中酸楚。

小千原來有個齊齊整整的家，她出世不久，面對捉襟見肘的環境，爸爸選擇了「人間蒸發」，一走了之，媽媽選擇了不離不棄，獨撐扶養重任。

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，單親家庭，賦予了小千獨立堅韌的性格。生活早早教會了她，眼淚不能感天動地，一切只能靠自己。她克己自律，從不撒嬌。她讀書用功，但不算聰明，學業上主要依賴反覆背誦，欠缺融會貫通。小千非常羡慕那些過目不忘，無師自通的「學霸」，幻想着有朝一日，自己也能考獲全級第一，但是經歷了無數次的大考小測，智力比併之後，她漸漸明白了個令人沮喪的現實—勤奮有時是無法彌補天分的。

她清楚自己的弱項，資質平平，不忍心麻煩已累得直不起腰的母親，也沒錢請補習天王指點迷津，單憑一己之力，唯有加倍努力。

功夫不負有心人，小學階段，她品學兼優，成績一直保持前十；命運也愛捉弄人，排名升至第四後，便停滯不前。香港人不喜歡數字四，認為它不吉利，小千也不喜歡，

「四」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，即便用盡「洪荒之力」，也無法再進半步。儘管如此，她並未放棄，依然咬牙堅持。為了心目中那個「第一」。

夜靜更深，孤燈下苦讀不輟；午夜夢迴，床板上懸梁刺股（過於誇張了）。有對現狀的無奈與焦慮；也有對未來的憧憬和遐想。

天道酬勤，當希望之火即將熄滅之際，驚喜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到臨。上周末，小千被通知參加這間名校的次輪面試。她欣喜若狂，和媽媽相擁而泣。她們知道，有緣面試，等於半只腳已踏入該校大門，面試表現成為關鍵。

鄰居曉彤的媽媽得知此事，登門拜訪，以朋友的朋友的子女的成功案例，傳授了小千面試八字真言：「察言觀色，投其所好。」見小千滿臉疑惑，她把身子往前凑了凑，開始校長上身，模擬面試現場，對小千連珠炮似地發問：

「比如問你，坐什麼交通工具來的？」

「怎麼沖咖啡？」

「老師媽媽同時跌落海，你會救誰？」

見小千張口結舌，無言以對，晓彤媽媽兩眼放光，感覺找到久違了的，聽她諄諄教誨的後輩，讓她指點迷津的少年。於是啟朱唇，發皓齒，拉開了自問自答的序幕：

「正確答案是，救老師，因爲媽媽會游泳……」

她越說越興奮，聲音也愈來愈大，你能看到她的口水在飛，飛珠濺玉般抛灑向劏房的上空，餘音繞梁，三日兩夜不絕。小千抬頭仰視，在吊燈的映襯下，恍惚看見她頭頂出現了個光環，莊嚴而神聖，她的嘴角25°向右下傾斜，似嘲还諷，宛若校長附體，肥碩的身體鐵塔般，居高臨下，彷彿在訓示那些翹首以待，嗷嗷待「試」的學子學孫：「巴士、的士、比不上賓士。沖奶茶、沖咖啡、與其絞盡腦汁『充闊佬』，不如想想怎麼聰明点？」

夜闌人靜，送走了不請自來的好心人，細味瀰漫於陋室上空的免費貼士，抚心自問，當初為何報考名校？是為了那秘而不宣的小小虛榮，名校光環；更是為了心中那看似遙不可及的夢想—苦讀聖賢，回饋社會；達則登堂入室，澄清天下。和同齡小朋友相比，先天的「弱勢」，讓小千對未來有更強烈的渴望。小小的她夢想長大後成為一名大律師，不再做受人歧視的「低端人口」，不再住令人窒息的劏房，過節能和媽媽一起吃自助餐，看煙花，因為媽媽說過，最喜歡和她看煙花。

小千明白，當自己可以發出微光的時候，就不再害怕寒冷。她也堅信，總有一天，堅持會像一道閃電，刺破濃雲密霧，振聾發聵，散發屬於自己的光芒。

我就是我，不一樣的煙火。我不是「雞肋」！

「陳小千。」

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。面試在即，只覺雙腿瑟瑟發抖，手心裏都是冷汗。往事一幕幕在小千腦海閃現，心中有個聲音：「經歷那麼多貧窮的煎熬，失敗的考驗，終於走到這一步，我已拼盡全力，無悔無懼。」

當走到校長室門口，小千側目一瞥身邊那個用行動來書寫患難與共的人，一股柔情湧上心頭。她伸左手，握住媽媽冰冷的右手，深吸了口氣，輕敲房門……

雨不知何時停了，初春的陽光穿過嫩葉黃花，透過窗紗，斜射在校長室地上，感覺好溫暖。

一問一答，一答一問，面試在緊張刺激的氣氛中進行，不用「沖咖啡」，也無须「扮闊佬」，這讓小千難以置信。校長的問題言簡犀利，小千的回答殷切坦誠……

走出校長室，小千舉目仰望不时從雲層探出頭來的太陽，媽媽則長長舒了口氣，她們相視一笑。直覺和校長的微笑彷彿在預示：明天的陽光更加燦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