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會再穿上的衣服，人生中總會有那麼幾件，教人緬懷和無奈。 　　一如我這個下午無意中翻出來的嬰兒衣──第一件不會再穿上、也不是親自穿上的衣服，粉藍色的，兒時的衣服可以推斷我男孩子般的脾性。我可以摸出一塊一塊的，或是奶漬，或是口水漬，或是一時大意揩上的糞漬，都曾被母親溫柔的手輕輕地洗滌。棉的質感不亞於嬰兒嫩滑的臉頰，這件衣服的所有設計都是想讓孩子感到舒適。往自己身上一比，不得了，這麼小，立刻搖搖頭把打算穿一次的瘋狂想法扔出腦袋。但一湊近，一股奶香鑽進我的鼻孔，我仔細嗅了嗅現在身上的衣服，沒有相同的氣味，倒令我聯想到一大盒的檸檬香洗衣粉。 　　放下手中不可能再穿上的嬰兒衣，我抬起頭看見了衣櫃中由小至大排列的校服，從幼稚園的粉紅，到小學水手領的天藍，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中學的灰藍——多麼筆挺，有一刻竟浮現學生手冊內校規文字的感覺。穿上它代表着一個學生的身份、一個社會棟樑的使命、一個青春的見證。它的設計樸素，沒有多餘的雕琢，就像一張白紙，需要老師手把手地教導才能畫出絢麗的未來。這件校服的布料粗糙，時常把我的腰兩側擦破了皮，卻正因為粗糙，逼使我挺直腰板專心上課。我雖然還未到畢業的年紀，對中六的師兄師姐而言，無論成敗，都不會再穿上這件六年來孜孜不倦地把自己腰側擦破皮的衣服了。而我，四年後也會懷着同樣的忐忑，悄然脫下這件校服，換上一身工作服。 　　之後我可能會遇上一生中最愛，經歷交往、熱戀的階段，下一步便是嫁娶。嫁衣的紅色代表喜慶，同時代表「此刻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」。嫁衣上有點刺手的珠片像是一個預警，預示着婚後的生活可能同樣棘手，但珠片們合力組成的總是一隻彩繡輝煌的鳳凰。而婚紗大多純白，雪紡紗帶點透明，撫摸時指尖傳來的細緻柔軟感覺，正如細水長流的愛情般令人沉醉。婚後，除非出了岔子，否則東方的嫁衣、或是西方的婚紗，都將被束之高閣了。 　　人生的終點，最後一件不會再穿上的衣服，亦非自己親手穿上的衣服，名為壽衣。我幻想自己躺臥在棺木內，透過狹小的縫隙窺探更狹小的噴火洞，只消一個按鈕，火焰會吞噬我的肉身，而這件衣服也便灰飛煙滅。那麼壽衣的意義何在？是想為後代確立一個值得追遠的形象嗎？ 　　人生是一程長途車，路途再長，還不是要抵達終點？然而沿途的風景是否優美卻可以由自己決定。我重新拿起嬰兒衣，又看看三件校服，再將目光轉移到窗外，發現有一塊燒過的衣服碎片飄到天空，漸漸地消失不見了。